少年游
少年游
“莫雨哥哥，我会死吗？”
怀里的小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低头看过去，那双干净的瞳仁倒映出少年清晰的轮廓。
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怀抱收得更紧些，像是为了确认那瘦弱身躯的存在一般。
小孩并不追问，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如往常的乖顺。
许久，在小孩都快要迷迷糊糊的睡着的时候，他听见抱着他的哥哥用从未有过温柔语气说:“你怕什么，如果你死了，我便来陪你。我总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夜幕低垂，漫天星子安静的撒下点点光辉。他和他抱着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依偎在彼此的怀抱，这深夜暗藏的危机和肆无忌惮入侵的寒意也便不足为惧。
你怕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保护你。
如果你死了，我便来陪你。
我总不会让你一个人。
莫雨一个人站在洛阳城高高的酒楼屋顶上，望着熙熙囔囔的人群，想起他对毛毛说过的这些话，目光中竟生出一丝迷茫。
那番对话并不是他对毛毛第一次说。
稻香村被毁去的时候，毛毛还不及五岁，匆忙的奔逃中小孩跟不上年长他五岁的哥哥，慌乱中未曾留心脚下的石头，整个人被绊倒在地，膝盖重重的磕在地上，手肘也擦破了皮。
“……莫雨哥哥……”细弱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莫雨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看见摔倒在地的毛毛止不住喘气，原本小心抱着的布娃娃滚落在一旁，沾了些草屑和泥土，看起来和它的小主人一样狼狈。此刻才想起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叫着“哥哥”的小孩，只是五岁的幼童。
太脆弱了。
莫雨的视线落在小孩的裤腿上，单薄的浅黄色布料上隐约可瞧见伤口渗出的血迹。
毛毛坐在地上望着他的莫雨哥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心生出惶恐，小雨哥哥会不会不想带着毛毛了。
这种强烈的害怕使得毛毛慌乱起来，他急忙用手去撑身后的地面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连最心爱的娃娃也顾不上去捡，只想快点到小雨哥哥身边去。
小雨是不是不要毛毛了。
年幼的毛毛想到这样的可能，竟觉得那是比再也见不到小白小月小荷，甚至是村长爷爷和大海师傅更加可怕的事情。
莫雨看到小孩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非常难过，似乎完全忽略了腿上的伤口，不管不顾的想要追上自己。
“莫雨哥哥！等等毛毛！毛毛……毛毛能跟上你的！”稚嫩的呼喊带上了哭腔。
腿上的伤口在小孩这样的动作之下涌出更多的血来，迅速的晕开一大片红色，只觉分外扎眼。
莫雨眉头一皱，迎向蹒跚的小孩，冷了语气正要开口:“你……”
从来不会反抗哥哥的小娃娃却焦急的一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一手攥紧了他的衣角，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莫雨哥哥不要丢下毛毛！毛毛……我……我会学着去照顾莫雨哥哥的！不会再给莫雨哥哥添麻烦的！”
莫雨一怔，目光却柔和起来，原来，傻毛毛是怕他的莫雨哥哥就这样抛下他了。
“毛毛……毛毛能跟上莫雨哥哥的！莫雨哥哥不要丢下毛毛……”
傻毛毛手足无措，眼眶都急得发红，生怕哥哥嫌弃自己不管自己了。
“……疼吗，”莫雨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蹲下身，小心的查看他腿上不停往外渗血的伤口。
毛毛没料到小雨哥哥会这样问他，先前不曾注意的伤腿此刻传来清晰的痛感。
抽了抽鼻子，拉住哥哥的两只手却没有松开。莫雨听到小孩不那么肯定的语气:“不疼，不疼的。”
似乎是怕莫雨不相信他，急忙又补上一句:“腿一点也不疼！还能走很久很久的路！”
莫雨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过去的几年里，稻香村同龄的小伙伴与他并不十分亲厚，大约是听人说了些什么关于他和他的来历的传言，便一直远远的躲开他不和他一起玩。只有毛毛和小月愿意亲近他，陪着他。
……只有一个傻毛毛在见过他发病时的样子之后还是一直跟着他，明明他体内的血毒发作起来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却还能在混沌的意识中抓住一丝清明让毛毛快躲开。而躲在草丛里瑟瑟发抖的小孩其实看起来惧怕得不得了，却只记得央求过往的侠士去帮帮他的哥哥。
傻毛毛。
毛毛见莫雨哥哥始终不说话，只是专注却手法笨拙的给他受伤的腿打了一个不怎么管用的绷带。可那用碎布包扎的伤口依然很快渗出了点点鲜红。莫雨舒展的眉头又纠结起来。
毛毛轻轻扯了扯莫雨的袖子，“莫雨哥哥，我不要紧的。”
莫雨抬头看他一眼，小孩白净的脸蛋不知道在哪里蹭了几道黑灰，手肘也因方才的跌倒被擦破了皮。
——真是脆弱的小娃儿。
这么容易受伤，他哪能丢下他呢。
傻毛毛这么傻，莫雨哥哥怎么会不管他呢。
稻香村没了，但毛毛有小雨，小雨还有毛毛。
走罢，毛毛和小雨一起走，不留在这里了。
脆弱的傻毛毛不需要变得坚强，有小雨哥哥在就行了。
莫雨会永远保护毛毛。
“腿摔成这样，怕是走不了路了。”莫雨淡淡道。
并不知道小雨哥哥刚才在想什么的毛毛一惊，以为哥哥是嫌弃他受伤走不动了，急红了的双眼当下就掉下眼泪来，“对不起……我……我……”那只扯住莫雨衣角的小手攥得更紧了。
他想说毛毛不会再给莫雨哥哥添麻烦的，毛毛真的不是故意摔倒的，毛毛一定会学着照顾自己和莫雨哥哥的。
小孩急得咳嗽起来，却还不停地咽着眼泪，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的模样让莫雨忍不住心疼。
打断傻毛毛没说完的话，莫雨拉开那只小手，起身擦干净那张小脸上的泪痕和灰尘，“莫雨是哥哥，毛毛是弟弟，哥哥总是要照顾弟弟的。毛毛的腿受伤了不能走路，莫雨哥哥背着你走就好了。”
莫雨摸摸小孩细软的碎发，走过去捡回掉在草丛里的布娃娃，又将上面的尘泥和草屑仔细的拍掉，然后放进小孩的怀里。
“小雨不会不要毛毛的。”
——我会永远保护你的，莫雨在心中发誓。
眼前的小孩终于破涕为笑，裂开嘴弯着眼的笑容让莫雨不自觉的扬起嘴角。
“我们去哪里？还回稻香村吗？”趴在莫雨的背上，毛毛忍不住回过头望一眼稻香村的方向，隐约有明灭的火光。
“稻香村已经没有了，我们再去找一个。走到哪便是哪。”
“好。”
没有丝毫的犹豫，莫雨听见小孩干脆的回答。
那是一直以来毛毛对小雨哥哥全心全意的信赖。
傻毛毛，你和我一样，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不要怕，以后我们便一起相依为命，有我在就行了。
小雨永远不会丢下毛毛。
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少年游-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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